夜谈随笔(一)

欲渡黄河冰塞川,将登太行雪满山。闲来垂钓碧溪上,忽复乘舟梦日边。

行路难!行路难!多歧路,今安在?长风破浪会有时,直挂云帆济沧海。

近来的夜晚,总爱开一罐啤酒,顺便瞎吟几句诗。吟诗用的是四川话——为什么不呢?想起高中的时候,只有语文课使用的普通话(姑且忽略英语课上班主任的间歇性川普);语文教学中,使用标准化的汉语情有可原,而现在,有什么理由,又有谁管得着呢?

虽然,用家乡话吟诗这种行为,新中国成立前钱钟书就在《围城》里挪揄了一番:半吊子诗人曹元朗念诗时,「鸿渐一字没听出来,因为人哼诗跟临死呓语二者都用乡音」。不过考虑到西南官话与普通话相去不远,同屋者亦四川人,心中的思想包袱也便少了几分。

普通话于我,向来未得几分好感:迂回的翘舌音,过剩的儿化音,真是迫不及待地想展现舌头的柔韧性。而且普通话算是一门人造语言:不信,听窗外大爷大妈操的一口正宗京片子,普通话可没这个味。

当然,主要原因其实是我自己学艺不精。多年以来,我都对普通话口语有着恐惧的心理,上大学之后才逐渐褪去。我自认普通话顶多算我半个母语,去汉语等级考试听力未必能拿满分。

况且,除了顺口,若要更逼近古人朗诵诗词的音韵,四川话可能也好那么百分之一。作为西南官话的现代成渝片四川话,成形于清初的第二次湖广填四川。彼时,四川人口在朝代更替的战争中几乎消耗殆尽,大量湖广以至更东的人口向川内迁移,各地方言就此融合。今天的四川话中,依然能找到大量粤语、湘语、赣语等的痕迹。

而我,虽无法苟同诸如「粤语最似古汉语」之类的观点,但官话之外的方言更近似古代汉语却是不争的事实。官话(尤其是北方官话)长期以来受邻国、少数民族的影响,自然会有更大的漂变。

不过呢,就算说了这么一堆,我也并不是什么「原教旨主义者」。语言是一种会流动与生长的文化,一味追求复古与所谓「维护语言纯洁性」一般可笑。上面这一番谈论,当作一点茶余饭后的闲谈就好。

话说回李白的这首诗,抑或李白——上了初中的人都该知道,李白在现代被称为「浪漫主义诗人」的代表。但实际上,「浪漫」这个汉语词上个世纪才出现,是「romantic」的音译;就连「浪漫主义」都要等到十八世纪的欧洲才形成。那在这之前,李白是否又归属于某个派别呢?「诗仙」好像也不算一个派吧。

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后人评定吧,苏轼不会标榜自己是豪放派,温庭筠也不知道自己写的是花间词。简单化、归一化的分类有助于人的记忆,复杂的事物只需要打上一个简明的标签,便能够降低理解的门槛,再遇到同类事物,大脑便自动地浅尝辄止了。

扯远了,纵观流传至今且脍炙人口的抒情诗词文(至少是选入主流教科书的),包括文首的《行路难》,多是先抑后扬,一如「直挂云帆济沧海」,一如「东隅已逝,桑榆非晚」,少有彻底的悲怆与苦难。

是因为人们更喜欢苦难过后终成正果的童话吗?还是古往今来恪守礼性、儒道调和的中庸之道?总不能是为了宣扬正能量吧。

不过这的确令我想起了多愁善感的初中时光。二十一世纪的激素水平让「中二」的「中」提前到了初中,我写的作文大多文采熠熠、无病呻吟,但总是忘不了最后来一个拨乱反正,阳光向上,以免老师给我打低分:你可是初中生,早上八九点钟的核聚变气团,这么消沉干嘛呢?

其实我现在还挺怀念当时的遣词与脑洞的,到了高中以后,这块能力仿佛坏死了一般,只能写点强词夺理的议论文。况且,议论文少了那么点回旋的余地:抒情散文无论前面怎么灰暗悲伤,最后一段总是可以妙手回春;议论文却要一开头就明确中心论点,就算中间阐述了政治不正确的观点,也得一一驳倒粉碎。不过反正高中时的宣泄途径也不会如写作文那般浅表,而是更加地隐晦与疯狂,暂且按下不表。

尽管我作文几乎都不忘在最后一段峰回路转、呼吁正能量,但也许是搭上其他表现吧,初中毕业时,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对我家长评价我称「想的多」、「想的深」,或是「想的复杂」?大致这样。我至今也没想太明白,这到底是赞叹、批评还是某种讽刺。

太白应该不用考虑这么多吧。写上一篇阴沉绝望的诗,最多也只是选不进教材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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